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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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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心中有了這樣的想法,宋眠再去看那小乞丐的笑容,怎麽看都覺得透著些詭異,她忍不住別開眼去,再看自己周身的人與物,一切忽然都有一種大夢初醒的感覺。

她好像從困住了自己的夢中醒來,撥開了迷住心智的一層輕紗,再去看那些人的表情,便從那其中看出了喬裝的虛偽——至少宋眠覺得虛偽,他們的笑讓她頭皮發麻。

宋眠忍不住後退了兩步,把那小攤子給忘到了一邊去,剛退了一步,就撞上了一個不算結實的胸膛。

劉宗一只手捏著一個油紙包,另一只手攬住了她的腰,見她面色有些蒼白,便擔憂的問:“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宋眠沈默著,覺得放在她腰上那雙手像是有刺一樣,但是她卻不得不忍受。

她現在不能拆穿他。

這裏有那麽多人,他們全都是他的人,她沒有勝算的,

宋眠想,好像從被騙來的一開始,她就是沒有勝算的。懷疑的洪閘被徹底打開,以往一切被她壓在心中的細節全都爭先恐後的浮出水面。

比如她暈倒之後完全沒有到來這裏的記憶,比如劉宗說他們已經拜過堂,但是她完全不記得,比如,她從沒見到過劉家宅邸的其他主人。

他們,或許並不是遠行了,而是自始至終就不曾存在過!

宋眠覺得天旋地轉,呼吸都不順暢了,她又想起了那個所有人都對她友好的家,家人對她那樣好,並不是因為她嫁入了一個闊綽人家,所以父母高興,而是因為,他們都是裝的……

記憶中,阿櫻的臉浮現眼前,那顆不存在的紅痣像是長在了她的眼睛裏一樣,她現在看什麽都是血紅的。

那邊,劉宗見她萎靡不振,神情恍惚,便猜測她是身體不舒服了,於是說:“走,咱們回去吧,找個大夫好好給你瞧瞧。”

宋眠沈默著任由他摟著轉身,上了那輛馬車。

可是這一次,宋眠卻覺得她這樣坐以待斃是不行的了,她非要離開這裏不可,這裏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覺,呆的時間久了,她會懷疑自己的腦子是否還清醒,是否還能辨認出現實。

就算她沒什麽大理想、大抱負,一心只想做一個混吃等死的米蟲,那她也得清醒著混吃等死,起碼要保證自己所處的境地是安全的,而不是這樣,不明不白,說不定哪天忽然就被這只手段神秘的妖邪給殺了。

宋眠有了心事,晚飯都少吃了一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這一夜無眠,到了夜半時分,她忽然察覺到了床上悉悉簌簌的動靜,她的心跳登時漏跳了一拍,僵硬著身體,不敢再動了。

又等了好長一會兒,依然沒聽見任何別的動靜。

宋眠終於沒能忍受這長久的死寂,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只見身邊空空如也,劉宗已經離開了。

宋眠急忙起身,朝外面跑去。

她的目光在夜色中亂轉,試圖尋找到破除迷局的出口,深夜,宅邸中格外的安靜,只有為她照亮了前路的燈盞在風的吹動下輕輕的搖晃。

宋眠一路走到大門前,伸出手來,剛要推開那道門,忽然,她心口一陣劇痛,“嗚”的噴出一口鮮血,雙眼一翻,摔在地上昏了過去。

*

劉宅。

劉丹陽已經僵化發青的屍體躺在一口昂貴的棺材之中,寬大的棺材可以容納下兩個人,他安靜的閉目,獵獵的風吹進棺材裏面吹動了他的一身華服,還吹動了旁邊的紙張。

用紙紮成的假新娘就躺在他的旁邊,被風吹得嘩啦啦作響,乍然聽去,竟像是哀婉的笑。

李道長用咬破自己的手,用染了血的手指在劉丹陽的額頭與假新娘的額頭分別畫了一個晦澀難懂的字符,紅色的鮮血慢慢滲透進皮膚,剎那間,假人身上的八字驟亮,那是一種陰森帶著鬼氣的寒光,風慢慢變得陰冷森然,吹在人的身上,滲進骨頭縫兒的冷。

劉老爺站在遠處,焦灼的朝李道長的方向望,李道長曾叮囑他,一會兒陰氣太重,他一個普通人會受不住,但是劉老爺就是固執得不肯放棄,非要跟來看一眼才肯罷休,現在,他被那不似凡間的風吹得渾身發僵,頭腦發暈,終於放棄了,艱難的一點點後退開來。

陰森的風越吹越大,幾乎要吹掉假新娘身上的衣袍。

如果不看新娘那張沒有五官的面容,那麽,哪怕是阿櫻來到這裏,恐怕都要覺得面前的人就是她的眠眠,無他,這個假人是按照宋家父母的描述一點點紮起來的,上面還寫了她的生辰八字,這就是宋眠。

“咯啦咯啦……”

平放在地上的棺材忽然劇烈抖動了起來,裏面的人也開始跟著晃動,在這樣酷烈的晃動中,劉丹陽慘白僵硬的面容發生了變化,他臉上的青色慢慢退了下去,變得健康紅潤,如果不是知道他已經死去,那麽旁人恐怕只會覺得他是在睡覺。

而反觀他旁邊的假人,紙人慢慢由蒼白變得灰敗,像是已經燃燒之後化成的灰一樣,空白的臉上慢慢龜裂,風一揚,隨時都會散落在天空裏。

李道長掐著手訣,額頭上已經滴下豆大的汗珠,眼看著劉丹陽的屍體慢慢被福祉籠罩,他心中吊著的一口氣終於松了下來。

就在他要終止咒語的一剎那,陰冷的風不但沒有變小,反而刮得愈發的大了起來,那股陰風有一股血腥的味道,它召來了密布的烏雲,瞬間將整座後院壓在了烏雲之下。

那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險些將李道長熏了一個跟頭,這種他無法掌控的態勢忽然讓他心中不安了起來。

隨著愈發濃重的烏雲層層覆蓋,這處被封閉起來的院落不再能見到一點光明,李道長暗道一聲不妙,心中巨震,喃喃著不可能,但是手中的劍卻已經“哐”的一聲,就落在了地上。

他踉蹌著後退了兩步,忽然感覺到了一種濃重的妖邪之氣。

那種從未有過的恐怖之氣讓他的雙腿不停的發顫,差一點就軟著跪了下來。

他五歲就被師傅選中,隨師傅一起上山修道,而後又開始遠游,這半輩子不說已經參透人生真相,那也絕對可以稱一句見多識廣,他是見過那種修成了精怪的小妖的,小妖們詭計多端,還有些難對付的本事在身上,他們修成人形,有大多都是猙獰醜陋,扔進人堆兒裏也要被人唾棄,它們坑蒙拐騙,甚至殺人,沒有一個不是害人精,他遇見過那些成了精的小怪,遇見了就夠叫人喝一壺的。

正是因為與那些怪物打過交道,所以他熟悉這種氣味。

可他從來都沒想過,那種妖邪之氣濃重起來可以化作實質,就只是威壓,也叫人喘不過氣來。

李道長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死死的瞪著自己的眼睛,試圖從這濃墨一樣的漆黑之中找到妖邪所在之地。

忽然,紙張被撕裂的聲音從風中隱隱傳出,李道長心中一驚,暗罵聲不好,也不顧不得暗處還有什麽危險了,急忙拎起自己的衣袍,朝棺材的地方奔去。

可是,劉丹陽的旁邊已經空了。

方才還安靜躺在他旁邊的紙人早已騰空而去,被空中的猙獰的風一半一半的撕碎,風撕爛了紙人身上的喜服,露出了屬於宋眠的衣物,然後衣物一層一層被剝開,直至最裏面的一團白色,白色因為剛才的術法已經燒得只剩下一半,一點正在吞食著白紙的盈盈火光終於為李道長照亮了如墨一般的漆黑。

李道長下意識看向空中紛飛的紙張,他已經感覺到了面前之物的不可戰勝,他現在已經顧不得還躺在棺材中的劉丹陽了,拎著自己的衣袍,拔腿就想跑,結果,被地上的東西絆了一跤,他直接就摔在了地上,正好磕在劉丹陽的棺材沿上,磕破了下巴。

登時,血就流了一地。

李道長驚懼交加,下意識朝地上看去,只見周圍的土地上,黑色的土壤被不明之物頂開,那東西有力的破土而出,尖刺刮破了他的皮膚,暗色的花瓣散發出屍體一樣的腥氣,李道長被嚇了一跳,本能用兩只胳膊朝地上匍匐著,想去拿那把被他丟在旁邊的長劍。

也就是這眨眼間的功夫,那東西已經拔地而起,抽長出了粗而壯的根莖,以及大而秾麗的花朵。

李道長看也不看的,揮劍就朝那朵花的方向砍去,就在那一剎那,那碩大的花朵徹底開放,花瓣一瓣一瓣散開,露出了裏面一張沒有人皮的血臉.

李道長的手抖了一下,砍歪了,砍在了根莖堅硬的刺上,這致命的失誤給了妖花可乘之機,花芯裏的人臉立馬張開了血盆大口,露出了野獸一般的尖利牙齒,朝著李道長撕咬而來。

與此同時,他的周圍,圍繞著棺材為中心的空地上,一顆一顆碩大的人臉花朵拔地而起,很快就密密麻麻的將他們全部包圍,李道長的腿和胳膊全都被咬中,血臉人長而尖的牙齒穿透了男人的皮肉,紮進了堅硬的骨頭,骨頭碎裂的聲音在血與肉中響起,令人的耳根都跟著戰栗。

密密麻麻的花朵像是一群餓極的活死人,僵硬的在泥土中游弋,朝著棺材而去,用自己的牙齒咬破屍體的皮膚,一點一點的咀嚼著他青紫的血肉。

李道長迫不得已,終於用自己那只尚還完好的胳膊掏出了師父臨終前給的保命符,保命符在這森然的黑暗中發出溫暖的光,靠近他的妖花感覺到不適,桀桀嘶叫著稍微推開了一些,不甘的沖著李道長,血肉模糊之中仿佛有一雙雙怨毒的眼睛,依然不死心的盯著眼前的獵物。

李道長這才得了機會,拼死從花叢中爬了出來。

而當他轉過身去,那被花叢徹底包圍的棺材處還可以聽見撕咬皮肉與骨頭的咀嚼之聲,就好像是野獸在撕咬它的獵物,一陣一陣的屍臭與血腥氣鉆進李道長的鼻間,他的胃袋中劇烈翻騰,終於是再也忍不住,吐了出來。

而風暴與烏雲之外,劉宗冷然的看著這一切,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

他低下頭來,放輕了手上的動作,將那套從假人身上剝下來的原本屬於宋眠的衣物小心折好,收攏妥當。

他是不會任由宋眠的東西與那些腌臜之物一起下地獄的。

做完這一切,他才轉過身去,信步閑庭的走出了劉家的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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